196提笔
朱天文
如果那也算是创作,四岁时一个暑夜,妈妈抱我在门前看星星,见天空划过一道流星,我说:“星星多么美丽地滚下来。”可以想见当时的妈妈是如何惊诧好笑呢,以至二十年后的现在,仍屡屡向朋友们提起。
家里有小孩的人知道,其实三岁五岁的儿童哪一个不是天才。我有位朋友煎蛋做早点,不小心将蛋黄流出来,叫声糟糕破了,她读幼稚园的儿子在旁说:“没关系妈咪,我们把它修好。”又有位朋友的侄子告诉我鱼缸里两条小花鱼,这条是男鱼,那条是女鱼,他认真地说:“因为女鱼穿着裙子呀。”并指出女鱼眼睛上有两弯细眉毛。每被这些小天才们惊得张口结舌,想自己亦生一个孩子,只把孩子的一句句话录下来,够出一本好书了。所以素来对婴儿与儿童只有手足无措,像他们是面法镜,照出我这个庞然蠢物。
记得一回,是初春太阳煦煦的午后,家家在院里晒被褥,隔邻门口一辆红色推车里放着个女娃娃,玉琢琢一团粉人儿,自管一会儿舞拳,一会儿踢脚,一会儿又笑,简直没有半刻停滞,每一寸都是绝对灵动的。且令人羡慕极了她的眼睛,眼白透着澄净的磁蓝,是婴儿的眼睛才有的那种蓝。我看着一边却惆怅起来,心想这一刻怎么也无法永远留住了,她自己也永远不会知道的,柯达相片留下来的当然不能算是,最后是惟我看到、知道,而且,可预见她一天天长大,一位天才于焉陨没,终无人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