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迅作品的价值
从民国时期三大教材出版机构对鲁迅作品的选编来看,当时的教材编选者对鲁迅作品普遍认可的是小说《鸭的喜剧》《故乡》和散文《秋夜》《风筝》《雪》等。选用次数最多,也恰好被三大出版机构同时选用是两篇文章——《鸭的喜剧》和《秋夜》。这两篇备受教材编选者偏爱的文章,究竟有什么内涵呢?
写于1922年的《鸭的喜剧》,是鲁迅以自己与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交往经历为素材,创作的带有纪实性色彩的小说。小说情节很简单,没有尖锐的矛盾冲突,也没有非常鲜明的人物形象,却让我们关注到鲁迅的另外一面。
他于是教书去了;大家也走散。不一会,仲密夫人拿冷饭来喂他们时,在远处已听得泼水的声音,跑到一看,原来那四个小鸭都在荷池里洗澡了,而且还翻筋斗,吃东西呢。等到拦他们上了岸,全池已经是浑水,过了半天,澄清了,只见泥里露出几条细藕来;而且再也寻不出一个已经生了脚的科斗了。
“伊和希珂先,没有了,虾蟆的儿子。”傍晚时候,孩子们一见他回来,最小的一个便赶紧说。
“唔,虾蟆?”
仲密夫人也出来了,报告了小鸭吃完蝌蚪的故事。
简练的语言,写意的笔法,一下子就出了小鸭吃蝌蚪的事情,一句“没有了,虾蟆的儿子”更令人觉得有趣,好笑。商务印书馆出版的《初级中学用基本教科书国文(二)》在这篇作品后面的说明中这样写道:“这篇写爱罗先珂对于小动物发生兴味,是爱罗先珂的人格表现。但同时分明可见作者对于爱罗先珂的人格发生兴味,便又是作者自己的人格。最后一段写出怀念爱罗先珂的情绪,也许就是这篇文字的动机。但篇中处处都含着风趣,又属于作者的人格的另一种表现。”这恰恰点出这篇课文的价值——鲁迅作品中朴素亲切、风趣可爱的品质。
创作于1924年的《秋夜》,是鲁迅散文诗集《野草》的第一篇。这篇文章一开头就显示了鲁迅独特的风格。
在我的后园,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,一株是枣树,还有一株也是枣树。
以研究鲁迅《野草》而著称的学者孙玉石在谈到这句话时,有着独到的见解:“鲁迅这一笔法所包含的语气与情绪,具有一种执拗的反抗绝望的顽强性和倔强感……在孤立而倔强挺立的枣树的形象反复中,就在一种孤独气氛里,给人一种在‘反抗绝望’中的愤激与抗战的悲剧感。”这就点出《秋夜》开头,也即整篇文章的精髓,那就是独立和反抗。
鬼睒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蓝,不安了,仿佛想离去人间,避开枣树,只将月亮剩下。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东边去了。而一无所有的干子,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,一意要制他的死命,不管他各式各样地睒着许多蛊惑的眼睛。
鲁迅对黑暗势力的反抗和斗争,就像秋夜里的枣树“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,一意要制他的死命”,充满了决绝的不妥协和自我牺牲的精神。由此我们想到了《秋夜》的最后一句——“我打一个呵欠,点起一支纸烟,喷出烟来,对着灯默默地敬奠这些苍翠精致的英雄们”,这正是鲁迅孤独反抗的自我祭奠。
在对《鸭的喜剧》和《秋夜》的分析中,我们看到了它们所代表的鲁迅作品为教科书所接受的两大品质:以《鸭的喜剧》为代表的朴素亲切、风趣可爱的风格和以《秋夜》为代表的作为启蒙者的独立、反抗精神。这正是民国时期教科书中的鲁迅作品的价值。
对编写现代母语教科书的启示
通过对民国时期主流教材中的鲁迅作品的梳理,我们还原了教科书中鲁迅作品的原初面貌。这让我们确证了鲁迅及其作品在教科书中的经典地位,同时也让“教科书删除鲁迅作品”这个伪命题具有了另外的意义——反证了当下社会主流观念对教科书中鲁迅作品及其价值的认同。
当我们从民国教科书回到现在的教科书,看到的鲁迅作品,主要有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《阿长与〈山海经〉》《社戏》《雪》《孔乙己》《记念刘和珍君》等等。这些篇目和民国时期主流教科书的主要篇目有相同,也有不同,它说明了鲁迅作品在教科书中的接受和变化是普遍、一般性的,个别课文的调整并不意外。我们看待这种篇目的调整,也要像看待“民国热”一样,认识到:人们关注的也许不是真实的民国,而是理想的民国,是需要从理想的民国中得到慰藉当下的力量;同样,人们关注的也不仅是教科书中鲁迅作品的变化,而更多的是对现代母语教科书中文化精神的坚守。人们对教科书中鲁迅作品的关切和反溯,恰恰契合了当下快速发展的中国社会对民族精神建设的需要。
由此,我们应该明确鲁迅及其作品作为一种符号和象征的价值,它所代表的独特的个体性关注和深刻的启蒙性探寻,也是我们研究与编写现代母语教科书的应有之意和精神追求。(来源:中华读书报)